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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姓名

作品名稱

就讀學校

優選

沈宜柔

花開.花謝

羅東高中

 

得獎感言:

指考在即,對於結構散亂的初稿原有放棄的念頭,卻在截稿前得知奶奶癌細胞擴散嚴重的惡耗,當晚便以淚水為引、不捨為軸記錄我們最後的互動。

只是想,替她做什麼。

享年85歲的奶奶一生最遺憾的是考上台大助產士卻未能完成學業,但她永遠是我們的驕傲!

高中以來埋沒在理工科,總是難以讓興趣與學業取得平衡,喪失了許多信心與靈感,感謝健誠主任提供許多相關書籍與資訊,並且不斷鼓勵我,使我有持續寫作的決心與毅力!也感謝評審給予肯定。

 

本文:

 

  天未明,夜露濕重。我索性點亮檯燈,簡單描繪幾撇,上了色,但淚水卻不經意花了我的視線,還好蠟筆耐水,那朵在山茶花與玫瑰間模糊地帶的圖樣多了幾滴露水灌溉,渾然綻放起來。

 

  人生就好比一朵花,在紅塵俗浪裡有攀爬的念頭,是多麼不畏艱辛找一個最適合的時間與位置綻放。轉瞬,卻又矛盾的凋零失色。倘若在這無重力的宇宙裡,我們吸附在這寸土地上不過是偶然,那麼一切愛恨嗔痴又不過是種摩擦力,疲乏我們的彈性,讓一生的簡諧運動亂了規律,然後終其靜止。我們所缺乏而企盼的究竟是什麼?生命的一切該如何標出向量?奈何,只能感嘆韶光匆促帶走的一切年華。

 

  還記得大宅的庭院開滿父親當兵時種的杜鵑,祖母尤愛穿著一身碎花長袍,端莊而典雅的漫步在院裡,眼前好似浮現一幅畫,而畫中的女性丰采使我目不轉睛,就像置身在春暖花開的季節裡拂過臉蛋的瓣,清香怡人。

  

  昨天,祖母又住進醫院。

  我和母親快步走在醫院工整的米色大磚上,電梯關門,無聲響向上攀爬,八樓,待平滑反光的金屬大門一開,濃濃藥水味撲鼻而來,父親正無力而癱軟的坐在電梯口,讓沉默凝固了時間,我看見年近半百的父親眼中秋光黯淡的草原,焦枯而徬徨。

  「阿嬤,不久了……。」父親復仰頭吸口氣,重重嘆下心頭無限的蒼茫悲哀。

  上週肺部發炎積滿痰,好不容易退燒出院,卻又全身關節僵化疼痛無法起身,昨日複診卻診出肝、脾臟末期腫瘤擴散的荒唐,甚至連病源都找不到,醫生只留了一句簡短的肯定:「脾臟不消炎兩週內必然會走……。」我紅了眼眶啜泣,卻又用力憋了一口氣止住鼻酸。

 

  823-3。

  「阿嬤……。」我用力喊著。

  祖母偏仰著頭,眼眥微裂,臉上的皺紋似乎扎的太深,我看不見她的唇紅,她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努力睜開些微眼縫,身上穿著兩件衛生衣,貼身的護身符依稀可見。

  「媽,有卡袂疼嗎?」母親溫柔的貼近祖母。

  「袂啦!」祖母用盡全身的力氣吐出微小的氣音。

  「Have your father told you?Your grandma is very dangerous and she maybe die.」菲傭擠出無奈的表情向我表示遺憾。

  「Yes,I know.It is very serious.」我撫著祖母腳掌上新生如櫻的粉嫩紅斑。

 

  一個月前的每週末,我都在她午睡前用酸痛藥膏試圖按摩舒緩她帕金森氏症後期僵直的手掌、被菲傭抱起身時拉傷的肋骨,和意外跌倒造成的股肱、腰上的疼痛,卻萬萬想不到她獨自強忍癌細胞的侵蝕。如今望向那不再顫然的左手,枯而僵的手掌恰如桔梗般凹陷而無光澤,我想起她兩個月前還能踽踽獨行,輕聲而緩步的走在長廊,心裡是充滿溫柔的寂寞,然現在卻只能強忍眼淚,不捨她每用力說句話就氣喘吁吁,珍惜她手心猶存的熱度。

 

  「換…衫…。」祖母皺緊眉頭吃力撫著領口。

  「媽…等點滴滴完好嗎?」母親努力撫平祖母心中那股莫名的焦急,父親又仰著頭,手中緊握那本綠色書皮的厚厚佛書,靜靜輕放在祖母枕旁,他沾濕大棉花棒,轉身,輕鬆的笑說,「這裡護士很親切,剛剛我還升級被她叫伯伯…他爸爸還大我十幾歲!哈哈!老來等…。」祖母空洞而無神的雙眼緩緩闔上,打盹,父親的臉卻又沮喪的垮下,輕輕濡濕祖母那陷入的唇。

 

  待護士量完血壓,取下用盡的點滴,爸媽與菲傭三人合力替祖母更衣,衣服和關節的拉扯似乎將祖母推到地獄,無聲的瘖啞,使我心坎更加刺痛的緊縮起來。乾癟下垂的胸部像極庭院中的白色杜鵑,只是歷盡風吹雨打後的折磨,花萼懸在枝椏上岌岌可危,而依然的雪白卻無法聯想──四、五十年前哺育五個兒女的母性驕傲,此時反是失去尊嚴的暴露在多人面前。

  

「能仔,我死要死在厝仔。」

  風吹著祖母蓬然而霜白的頭髮,那種感覺和河岸旁隨風搖曳的芒花一樣多麼滄桑而渺茫。父親微笑看著祖母:「放心啦!我絕對毋甘放恁在外面,等明天檢查後胃口卡好我再煮豬肝湯乎恁呷!阿惠買勁濟香水椰子等恁喝!我早上拿長香去天公廟,恁佗位疼,手捏胸口的香火,心內想天公廟的所在,天公會保佑恁!」父親難耐心中的激動說完,只見祖母手覓著平安符的位置緊握心頭。

   

  阿嬤,妳的心,是不是很痛,沒說?

 

  每周末才返鄉一次的父親,今年開始兼作農作,收回爺爺生前承租給人的三甲多地,來不及叫人手只好灑藥、播種、施肥……,樣樣自己來,原本在工廠裡白皙的皮膚成了黑炭,成了雨悲晴喜的「農人」,兩天後再回到工作崗位。雲林,這半個台灣的距離是多麼怵目驚心,我每天只能傍晚透過話筒得知哪個開LEXUX的伯父回來次數比村長電話少;哪個姑姑滿口公德的祈福法會,即使出事還不敢用自己賓士載,又不想打給救護車浪費錢,連祖母140元的午餐和水果都跟父親吵著要公款;又哪個伯母持著「夫債妻還」的觀念,只聽祖母病危才從台北趕回來「顧房間」,探望了半小時祖母後又把責任丟給父親後離開……。這些林林總總父親說的越平緩我心裡越是沉重,身為小兒子的父親離鄉背井還得攬一身故鄉的重量,當他逐漸習慣一切的焦頭爛額,麻痺了一些心痛,我只能悲哀的慶幸收訊不良的電話出現了雜訊,遮掩一點鼻酸,掩蓋一些哽咽。

  

    人生是什麼?而人要的是什麼?

  老人不過是株嬌貴而易折的花,需要全心全意的栽培和照顧,需要兒女念茲在茲、日有常課。祖母一生為子女勞其筋骨、不求回報,子女個個功成名就,卻將這樣的親情讓金錢外物給定義、給取代。父親吃齋念佛多年,對於祖母的幾分枯萎,他儘管自己車馬勞頓奔波,猶竭盡所能去珍惜這個八旬老母,定期用祖母名義捐款給孤兒院,做晚課迴向給她……,他難過而悲憫的猛抽幾口罪惡的菸,淌著男兒淚。

  阿嬤,我才剛決定考完指考就回去陪妳住。早上牽你上樓燒香,親自煮軟一點的粥給妳吃,每天午睡前幫你復健按摩,醒了,再陪我去菜園照照陽光散步,晚上我再幫你洗澡,陪妳一起睡覺,不用再看菲傭臉色。阿嬤,今年過年阿爸一定又要忙田的事,我可以再幫你拜神明、擦神桌,還是你教敎我做粿。阿嬤,妳千千萬萬不能偷睡聽不到我叫妳,我要怎麼放心上大學?阿嬤,我才剛長大剛要孝順妳,妳還要陪我念好多書完成妳最初不能考助產士的夢想。阿嬤,阿爸說明年要休耕種些花,種我們今年母親節送妳的粉波斯好嗎?

 

  阿嬤,咱要做伙看花開,妳千千萬萬毋通自己先──花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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