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飛陽

得獎感言：

    感謝從前努力爭強的歲月，它既是光彩又是灰暗，充滿後悔也有不悔，更重要的是，它讓我明白落葉隨風飄的心情。

    人生的船沉浮在時間的流裡，從此岸到彼岸，我們常頑強地和激流周旋，所以ㄧ艘扁舟總是，把痛苦的跌宕延伸、再延伸……有時候倒不如當個不識人間的釣叟，放恬淡的ㄧ條長線，讓願者上鉤，讓輕船，野渡無人舟自橫。

本文：

    不知道為什麼，人們總是有一種不易認輸的倔強。令人想不透的是，無論何時，誰都不願意承認自己輸了，尤其在最親近的人面前。而且這樣的堅持竟是那麼的沒有意義。

    世上有一種人，他野心萬丈，擁有比一般人更強烈的好勝心，像我身邊就不乏這樣的人，甚至我也該算是半個好強的小子。人生要追逐的東西很多，小時候要比誰用的鉛筆比較新潮，學生時代要爭誰的功課好、誰社團搞得比較成功，進職場後要論誰的業績比較亮麗，當父母時要比較哪家孩子比較會念書……生命不滿百個年頭，人群就栽在一個永不停止轉動的洗衣機裡，用污穢的心態漂洗著自己，全為了瑣碎惱人的「名利」，和永遠滿足不了的好勝心。本來，事情總有個輸贏，但是輸的人老是不甘心。雖然老祖宗告訴我們什麼「君子無所爭」、什麼「敗亦可喜」，而「我就是不喜歡輸的感覺」一竿子打翻了千百年來的定論。這樣競爭激烈的時代裡，我們逐漸喪失了本真。

    國中的那段歲月，我真的蠢得可以。

    小學到國中，遇到的世界比以往更開闊，但是心胸卻變得狹窄了。我上國中的目的在一次次的考試中被純化：為了追逐更高的名次。於是我開始熬夜，當發現自己永遠沒有第一的時候，野心成了填不滿的黑洞，我不惜代價要得到我「應得」的。

    不過，到底多少東西是我應得的？

    一個人發狂後毫不在乎自己的行為有多可笑，還自信的認為自己真是努力認真，完全符合了大家的期待。可是沒想到的是，也有人和我一樣，一樣的汲汲營營，所以我又得絞盡腦汁想我如何勝過他們。

    「比較」的風氣時興於班級裡，從本來考完關心彼此的分數，到後來乾脆趁老師念分數的時候一一將「對手」的分數抄下，免得有所遺漏，免得對手們口風過緊，因為誰也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分數。然後，將分數表統計總分和平均，排名無所遁形，不用等到發成績單的那一天，要不了多久街談巷語裡就已充斥著誰又第一的話題。那時，我不想讓別人比較，卻一味比較著別人和自己，在小數點後面幾位來來回回，迷失在象徵自尊的數字裡。

    真正該關心的是什麼？在考試中我學不會放下。扣掉的幾分裡，我捨不得讓它去；同時，我的健康被扣掉、玩樂被扣掉、友誼被扣掉……這些被扣除掉的「好多好多」，我最終又能撈回多少？當初我完全沒有意識的揮霍著這些同樣很重要的東西。

    而我又到底要不要堅持？面對他的叛逆。我能如何抉擇？千萬別叫我停止阻止他的桀驁驕矜。

    其實我們並沒有想像中放得開，只是一直遵循著一套從古代流傳下來的道理，對，那美麗又偉大的道理，它強調了「面對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就別太執著」。可是在許多的情況下，它成了僵化的處理模式，就像成藥，無論面對什麼感冒，出招的方式千篇一律。所以，很多的矛盾產生在難解的情結裡，既哀怨又如此真實。

    我的老弟即將要考高中了，他絕對的自信讓人很難相信他難以考上的事實。他誇下狂言：「我的人生只為了玩電腦。」考試前緊迫的壓力絲毫動搖不了他，對他而言，耽溺於虛擬世界的滿足遠大於現實世界所獲得的成就。面臨基測，他毫不在乎的繼續想著網路上的遊戲，大剌剌的虛擲光陰，他的心發狂了。在他眼中所見的世界，他是王，「不用努力也能成功」是他的口號，彷彿這樣ㄧ說事情就會成真。

    很諷刺的是，我，一個不必為他的未來負責的人，是那麼希望他能如願考上，對於他那分渾然天成的驕傲，我感到異常的憤怒，所以我展開攻擊，正義凜然的斥責他，基於我的嫉「墮」如仇。

    可是我不懂大人們為什麼不准我罵他，他們好像只想減少這世間的嘈雜，因為弟弟以往引起的喧囂已經夠多了，一切的變化他們更看膩了，束手無策的時候，他們就只是等，就只是讓他去，讓他好好的按照他蹣跚的步履踏自己顛簸的路，但是大人們不明白不罵他會失去什麼。

    我不願看到走樣的弟弟，我要不斷的告訴他，這樣做到底是哪裡錯了。儘管聽到我的責罵他回我以冷嘲熱諷，但憑著所有人對我的訕笑，我覺得有義務要矯正他。大人們嘲笑這無聊的堅持，我油然而生的好勝心便開始作祟。為什麼世人總是那麼容易放棄？所以，我要堅持。心裡倔強著罵他、愛他，做我認為對的事。我是真不懂大人為什麼老是喜歡放其自然，毫釐不差的遵循既有的習慣與所謂的「面對沒有辦法解決的事情就別太執著」。

    在每ㄧ件事的當下，常常容易被某種情操困住，尤其是年輕人。無論課業還是面對親人，我因著烈脾氣和行動主義拋下令人瞠目的身影，讓人無法追，我是風，以為草是追不了風的。但是風也會碰壁，甚至無聲無息的就消散了。

    一些時間後，稍稍將一切沉澱，想來自己似乎也不夠成熟。不成熟的是自己當下所要找尋的東西，包括更高的名次和家人眼前無謂的堅持，背後的動機都不夠成熟。在求學過程裡，我要找的應該是學習的真諦，耀眼的成績只是贈品，關心自己在榜單上的位置會喪失更多；無論弟弟如願考上與否，罵他、愛他、讓他，都不會影響最後的結果，就算最後他跌落了，我仍可以愛他，甚至我還明白，自己的正義虛空得找不到支點。

    看窗外的樹，總有落葉的時候，事情也總有過去的時候。只是仍然是樹上的一片葉子時，樹將它看得彌足珍貴，捨不得讓風帶走葉，而歲月總免不了將它輕輕摘下。回想起自己生命中發生過的許多事，什麼事是太執著的，什麼事又是該堅持把握的？我就像樹的偏執，叫葉子們不准走，全是好勝心使然，所以失去時變得無法接受。葉子不可能一直綠著，有一天枯黃會蝕去它們的價值，只是在自尊和最親近的人面前，都想賭一口氣，看看能不能做點什麼不讓葉離開，而最終發現，枯葉不能為我做什麼，我何必留著它們，執意守那些早已沒有靈魂的軀殼？

    也許，在我還沒擺脫年輕意氣的狂妄之前，我仍會繼續執著。矛盾之間，總還是有個聲音告訴我，不堅持等於頹廢。不過，我也會在往事雜糅中漸漸學會：讓它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