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倘若人生是一匹綿延的彩色畫布,等待便是縱橫其中的一縷縷細絲,串聯每個時刻的期待,織成柔順棉絮上的波光粼粼。

  這是每個靈魂必定經歷數十、數百回的時刻-化身最細微的粒子,以光速穿進名為等待的細絲。當飽受驚嚇的魂魄終於回過神,映入眼簾的是無止盡的黑,彷彿再也聽不見時間滴、答、滴、答地流轉,萬物靜止之際,唯有底處的心跳不規則的跳動。

  怎樣的靈魂也耐不住乏味地原地停佇於黯黑之中,任誰都會採取行動。當雙腳開始漫無目的地尋覓出路,便宣告著另一段漫長旅程:偶爾浮現漆黑腦海的種種期待令嘴角不自覺上揚,平靜的心跳隨著接續映幕的美妙將來興奮地加快,紅色的血液逐漸沸騰成更加鮮豔的潤紅流竄全身,一股樂觀的熱氣似乎點亮了身邊早些前的深暗,微弱卻耀眼不斷的亮光閃爍著燦爛的希望!

  偶爾卻又隱隱約約感到一股無助的疲憊打自奔波多時的腳底沉重地竄上身軀,不論徬徨的雙眼多麼賣力地引頸觀望,依舊被一片深沉的漆黑回報。沉默的漫長隧道中不時被團團黑霧欺擾,深蝕著徘徊已久的無力靈魂,噗-通的心跳感覺得出有別以往的沉重,無止境盡的迷惘、無數次的挫敗壓榨,紅色的血液流露喪氣的暗紅色澤,連帶暈染周圍氣氛成低落......

  因為這條等待尚未結束。

      *        *        *

  工作室裡來回穿梭的身影、凌亂繁多的各式材料與草圖,讓人感覺得到空氣裡瀰漫的匆忙。半成品前的女孩神情凝重,像是在謹慎的思考,殊不知她內心的澎湃與滿足,正興奮地跳躍在多年以來的夢想中。展場裡定格的一件件作品在在散發著迷人的光輝,觀眾還要好段時間才會現身,此可靜謐的屋內中靜止的作品正在等待,餘光指向斗大的展覽日期,當年份的十位數減一、個位數再少一點點時,有些事正被孕育著......

  從小和美術有羈絆,總會不由自主地提起筆塗塗寫寫-無論是否為畫筆,抑或忘我的專注在一份小作品中任憑數個時辰飛逝而過。這回也不例外。

  黑色的眼珠子緊盯著報名表不自覺地閃爍,似乎已要按耐不住心底油然而生的雀躍。往後的數個禮拜,心裡總有一塊魂魄惦記著此事,不時地漫遊各處找尋靈感,或是專注地在腦中、在紙上預演著每個色塊與輪廓的排列組合,指揮著每種材質與形狀的擦撞擁抱。

  日夜星辰輪翻替轉幾回後,雪白的畫紙上浮印色鉛筆的草圖;零碎的A4紙片上殘留著簡單試作的痕跡;書局裡的美術材料專區前佈滿某個身影來回穿梭的足印。當時針靜悄悄地踏完二十四格後,客廳小桌子上擺放著一張卡片-尚未凝固的黏著劑倒映某個靈魂數週以來的心血,作品上一處處微密的細節徐徐吐露數旬時光中翻攪的思緒。

  早晨溫煦的陽光灑落在桌上,映照出靜默的完成品中閃耀的夢想,疲勞卻滿足的雙手緩緩提起封整好的心血,起身邁向繳件之旅,掌心的肌膚觸摸著許多個晝夜醞釀的成果,她嘴角上揚,以為準備好了。

  如釋重負般,雀躍的急速心跳平穩下來,摻了點滿足感。

  卻又不自覺地加速,她正期待著「有形」的結果宣布。

  迅速地開啟電腦,急驟的跳動頻率伴隨著期盼與緊張感,幾滴冷汗落下,手指順勢點開檔案-卻是落空。

  雨嘩啦嘩啦地傾盆落下-無論外頭是晴是雨,心裡都正遭受冰冷的雨水自高處快速打下,刺痛地重捶著早已佈滿瘡洞的心底。「已經是極限了!」無聲而失落的吶喊,低氣壓盤旋,腦中不斷閃爍數十回日月交替間緊湊上演的反覆構想、製作,耐心地球精美卻換得刺骨的風無情吹蝕著志氣。

  眼神空洞,時間和心跳都被冷風冷雨凍結。

  癱散在沙發上的身軀不安穩地入睡,半夢半醒中封陳已久的往事浮現眼前-隱隱約約看見那嬌小身軀著迷地緊盯著櫥窗,耀眼的燈光襯托出展示品的優雅,俐落的剪裁搭配簡潔的素色色調,散發出令人屏息的震懾-年幼的眼神早已望得入迷,小小的她嚮往,她期盼......一幕一景是如此模糊,那股眼神流露的感受,倏忽間卻是這般的深刻。

  當眼皮再度睜開,原先的沉重似乎漸漸煙消雲散,靜躺在沙發上,和風輕拂臉頰,像是療傷,髮絲飄揚,似乎有這麼一段曾經。

  拒絕冗長的消沉意志,取而代之的是住家附近的午後散步。微風徐徐捎來,偶爾婉轉鳥語,機車的引擎聲不時呼嘯而去,放慢的步伐聽得見行人們的談笑聲,路經一間咖啡廳,這回又是被櫥窗吸引-老舊的小物陳列其中,訴說著沉穩的典雅,褐色系的布料襯托著成熟的韻味,這兒少了匆忙的焦慮,這裡傾吐著紮實的美感,原先空白的眼眸被此種簡約卻持久的慢步調張力吸引。

  或許一切還只是過程。

  端倪著展示品散發柔和卻強而有力的氣質,不經意地注意到當中幾處歲月的痕跡,卻依舊不減物體本身與人的美。時間滴-答-滴-答輕和流轉,或許這段漫長空隙會蘊釀出什麼。或許在反覆的受傷與流淚後,才會琢磨出動人的樂章;或許在屢次的相異元素衝撞激盪後,有些意念會更加鮮明;或許在經歷上述滋味融合攪拌後,心裡的期盼和成熟夢想的期待會展露驚艷光彩。

  暫別停佇許久的咖啡廳櫥窗,擱在口袋裡的雙手再次感受到心底的熱流正規律地前進。抬頭仰望藍天,繾綣雲朵緩緩飄移,劃過的蒼穹格外舒暢動人,眼前竄過一陣微風,敏捷而朝氣地喚醒一顆果實成熟,樹葉窸窸窣窣齊聲舞動,或許等待夢想抵達的過程便是充滿緩慢,結果才會甘甜。

         *        *        *

   長時間逗留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隻身一人的路途早已習慣期盼的雀躍與挫折的沉痛交替叨擾,從容的步伐輕盈地踏著,待到回過神來,周圍似乎渲染著幾絲陽光燦爛的身影,直覺感受得到-出口已不遠。

  許久以來,無止境的徬徨總予人強烈的存在感,終點的抵達卻是那麼地低調漸進!不過無所謂。

  站在出口處轉身晀望,逐漸褪淡的光亮背後是熟悉的深黑,當初經歷的種種嘴邊角度轉換、暗紅與鮮紅血液輪番竄流,至今想起著實令人欣慰。雙腳不急不徐地跨越出口,足底著地的瞬間,一股從未覺察的踏實感依附身體-想必這是漫漫深黑予人的轉變吧!

  當步履朝向嶄新目的地邁進,上一條名為等待的細絲正無聲無息地為人生彩布增織寬度與長度,而下一條「等待」也正蓄勢待發,將領人進入另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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