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飛陽

旅行/張　婷

有人旅行，用相機記錄每個景色，而我旅行，用雙眼記錄每個感動。

    總是喜歡，在結束一段感情之後，去旅行，在另一個城市裡重新找尋自己。

 接觸─初次見面，妳好

    半夢半醒的昏沉之中，白晝和黑夜早已無法分辨，只能幻想著自己正飛越穿梭過一條條經線以消磨時間。那年，我十三歲，第一次獨自旅行，心頭滿溢的期待在十三個小時的飛行、轉機後逐漸消褪。聽說，初戀就像青澀的橘子，酸中帶甜的滋味令人難以忘懷，或許正是如此，那天在教室裡開的玩笑，那個下午坐在頂樓上共享的藍天，回憶像幻燈片般一幕幕閃過腦海，揮之不去，就在此刻，耳邊突然響起機長沉穩的聲音。

「各位旅客您好，本班機即將降落，請各位旅客繫上安全帶……」

好奇的往窗外望去，尋找我夢中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映入眼簾的景象卻「砰！」一聲使我震懾，腦中刷下一整面空白，頓時湧上一股深刻的撼動而無法說出隻字片語。初次見面，英國，她以深夜中的一片燈海擁抱我，眼眶不知怎麼的，竟悄悄的溼潤了。機場裡來來往往的人群臉上都帶著一絲絲倦意，排隊等候海關的審問後入境，空氣靜悄悄的凝結，彷彿深怕驚醒了這沉睡中的城。

 ＊      ＊      ＊

    金黃色陽光斜灑在我身上，三小時的航程只勉強足夠看完一部略嫌沉悶的電影，閉上雙眼深呼吸嘆了口氣。那年，我十七歲，已不像孩子般難掩興奮，甚至有些近乎漠然，面對愛情，也多築了道防禦的心牆，那個夜晚十指交扣的街角，那年夏天並著肩看的那部電影，當回憶來襲，惆悵卻是淡淡的了，就在此刻，耳邊突然響起空服員帶著微微東南亞口音的聲音。

「各位旅客您好，本班機即將降落，請各位旅客繫上安全帶……」

慵懶的往窗外望去，尋找我想像中的畫面，映入眼簾的景象卻「砰！」一聲使我震懾，不禁輕聲發出了驚嘆，視線所及之處，除了漫地橘黃色沙漠般的貧瘠土地外，什麼都沒有！初次見面，柬埔寨，她以艷陽下的一片黃土迎接我，心中偷偷滋長了一點悔意與不安。機場裡來來往往的人群都帶著如天氣般熱情的笑容，而海關竟在收受賄賂下完全不需盤查，就像進出羅東火車站般那麼稀鬆平常的走進了這凡事都令我深感不可思議的城。

探索─我想認識妳，好嗎？

    走進地下鐵站，買了一張在倫敦任何交通工具都能通行無阻的卡片，瞪大眼睛看著牆上標示錯綜複雜的路線，聽著身邊各種不同口音甚至是不同國家的語言，惶恐在心中流竄，而後一個月，就這樣每天在這地鐵網中探險，倫敦的地下鐵就像個地鼠窩，一條條通道以驚人的速度將人群輸送到各自的目的地，而我就像一隻迷路於其中的小螞蟻，想找尋曾經拿紅筆圈起，許諾過長大以後要一起拜訪的每個記號，拿著地圖慌慌張張的轉來轉去，眼眶中隨時有閃閃的淚光在打轉，但身旁匆匆擦身而去的過客朝我的異國面孔瞟了一眼，神情中帶著的卻盡是漠然，我知道，在實踐夢想藍圖的路程上，已是踽踽獨行，而排山倒海般襲捲而來的空虛便隨著剛進站的列車，轟隆轟隆的迴盪不絕。這次的旅行，是種全然嶄新的體驗，第一次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看遍各種膚色、階級、宗教和奇裝異服，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裡，當我一次次驚愕的張大嘴，卻似乎沒有什麼事情是值得倫敦人感到驚奇的，心因為這些新奇的衝擊而撼動，於是每天早上在培根和薯餅的香味中睜開眼，又是全新的開始，漸漸找到了大膽嘗試的勇氣，學習的新鮮和發現錯誤時立刻重新來過的活力，我用自己的方式慢慢摸索這個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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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柬埔寨首都金邊到吳哥六個小時的路程再一次的令我錯愕，搭乘著已被韓國淘汰了幾年的舊車，冷氣發出巨大的聲響，通往被譽為世界奇景之一景點的道路竟是坎坷不平的黃土，一路上顛簸起伏，還必須不時讓路給橫行馬路的牛隻通過，有別於以往在車上昏睡，沿途的景象卻使我無法闔眼，一幢幢破舊不堪的高腳屋，有種隨時都會在一陣強風中瓦解的支離破碎的感覺，不分男女老幼都在凌亂的住家周圍漫無目的的遊蕩或在搖籃上無所事事的望著天空，每個人的背後好像都有個訴說不盡的辛酸故事，頃刻間，驚覺自己所以為令人心碎的那些浪漫情節似乎皆如滄海一粟般微不足道。男人和孩子們打著赤膊，女人也僅以一條大花布遮蔽身體，曾經我以為只會出現在電影的情節就這樣真實呈現在眼前，他們用著好奇卻和善的眼神望向車內，彷彿無聲的在撫慰我在感情中所受到的創傷。

「沒事的，孩子，只要帶著笑容一切悲傷都會過去的。」

當暮色逐漸降臨，總覺得這裡的夜特別漆黑，才驚覺距離市中心越來越遠，高腳屋裡的燈光也越來越少，最後漸漸成了一整片辨認不出任何景色的黑幕，心中有波奇異的漣漪，微微的，我開始想認識這個神祕的城市。 

成長─在同一個星球，對吧？ 

    倫敦眼，這城市的地標，曾為世界上最早也最大的景觀摩天輪，雄偉的多麼令人醉心，大排長龍的隊伍用大雜燴般的語言嘈雜著，一旁零零星星兜售紀念品的小販隨意的和遊客談天，那是一種優閒，更是我心之所嚮的生活模式。黃昏的摩天輪上，眺望整個倫敦，悄悄的想念隨時光流逝的從前，在泰晤士河的波光下色澤逐漸褪去的從前，大笨鐘也靜靜的矗立在對岸，輝映著空中的雲彩。在這寧靜的氛圍裡，我思忖著旅行的意義，對我而言，就像是一種重新整理，將累積了幾年陳腐的過往過濾，只留下某些美好的片段存放在記憶本子裡珍藏，用一生來反覆吟詠，再添加些許新的經驗和感動。當思緒都理清楚後，將價值觀重新定位，作為替下一段漫長路途準備的能量補給，隨著時間洪流的推移，終於也感覺到了心靈上的成長，曾經，耿耿於懷的傷痕也在這些學習後癒合了。但新生活依然每天衝擊著我，哈洛德百貨，所謂上流社會的指標，第一次試圖進去參觀還因為毛衣和牛仔褲的平凡組合被警衛拒於門外，果然，裡面高雅的氣氛充滿了整個空間，璀璨的珠寶閃爍刺眼，各種香水的氣味四處瀰漫，連廁所都布置得富麗堂皇，價目表上的天文數字更令人不敢恭維，那是一種絢麗，更是一種非凡人所能及的奢侈，生長在同一個世界，卻總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外星球，連地球旋轉的步調都與我所習慣的生活不盡相同一般，輕嘆。 

＊      ＊      ＊ 

    吳哥窟，佇立在石階上仰望她，突然憶起了培根的話：「如果不保持一定程度的陌生感，就不會有出類拔萃的美」因此遲遲無法踏出下一步，深怕再接近她一些就破壞了她的純粹。然而，無論步伐踏到哪裡，身旁總是會群聚一大群提著整籃紀念品或當地水果的孩子用標準的中文緊跟著。

「姐姐，漂亮，買香蕉好嗎？姐姐拜託，很便宜！」

「姐姐，買水果好嗎？買水果，以後就能讀書。」

有一種心酸的感覺湧了上來，於是莫名其妙以極低廉的價格買了許多水果，就算內心深知這麼一點點錢根本不足以改善他們的生活，卻絕對無法視而不見的將他們推開。搭乘遊園車時，傳出一陣童稚音的叫喊，一個約莫四歲小男孩提著尺寸遠比自己身材大的布袋，為了向遊客要空寶特瓶而在車子啟動以後還拚盡全力跟在後頭狂奔，司機頭也不回的加速駛向前，飛揚的黃土風沙就這樣如猛獸般朝他撲去，直到消失在視線中，他急促的咳嗽聲卻彷彿始終縈繞於耳，潸然而下的淚，不知不覺的弄溼了雙頰，無法停歇。原來，愛，可以是渺小的一個點，存在於年輕的我們之間；愛，也可以是一個寬闊的面，涵蓋整個世界黑暗的角落，我開始學會了「愛」這個字更深刻的義涵。生長在同一個世界，卻總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外星球，連地球旋轉的步調都與我所習慣的生活不盡相同一般，心情的波動久久無法恢復平靜，蕩漾。 

兩次不同的旅行，兩次不同的成長。而我們依然生長在同一個世界……。 

    在同樣的世界裡，在同一片天空下，我們過著截然不同的生活，但摩登或貧瘠，冷淡或溫暖，旅行，都讓我重新尋回自己。於是，昂首，依然是一片無垠的湛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