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飛陽

　　　　                        辯

  　絞盡腦汁，把腦中的思路走過一遍，有什麼招式是未演練過的？腦中的一百種想法如輕煙般，裊裊上升，融成一道劍氣，劃向對手。

    提劍，跨步，倏地一閃！一劍落在那滾滾而來的山洪上，抽劍，斷了那奔騰泥水；出掌，吐氣，震地！一條條龜裂的蛇往敵營流竄，直搗黃龍；我方主帥眉一挑，眼一瞅，張弓，拉弦，三箭齊發！在空中劃出銳利閃光，似老鷹般振翅，俯衝疾下，敵方將領不及回眸，已應聲落馬，我方軍心大振。

 　　辯論場上的交鋒，是一把把利刃，在攻防間小心取捨，哪怕千分之一秒中，腦裡已演練了各種招式上百遍。歪著頭腦，雙唇抿成一條直線，仔細聆聽對方二辯的申論，滔滔不絕的攻擊和清楚的思路如同爆發的山洪襲捲而來，我緊張不已卻不動聲色，一手振筆疾書在紙上列出攻擊點，腦中模擬著壯烈交鋒；一手則讓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凹痕，細察對方精心砌出的高牆，找出裂縫，預備攻堅。

 　　自加入辯論社後的波瀾，平凡日子如一條穩定平直的綠色心電圖，突然有了波動般震撼。為了學習，參加了校內的辯論新生盃，一腳踏入未知領域。不如準備考試般，有一定的方向，辯論場上有許多未知變數，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的充足準備，每一場比賽於我都是痛快的經驗，又痛又快樂，迎戰對手時，緊張得胃抽筋，卻仍得笑著迎戰，享受思辯的過程。平時，則積極地蒐集資料，常在報紙、新聞網站等資料海中埋頭苦幹，廢寢忘食也甘之如飴。

 　　校內新生盃辯題為「我國應廢除死刑」。經過為時一月的新生盃，發現兩方立場各有優缺點，沒有一方可臻完美，我體悟到片面的了解是可怕的，了解愈多，便愈有想法，便漸漸學會將想法與政策凝聚成辯稿中的中心思想，將體悟化為攻擊的利刃。我將拋給對方辯友的問題先丟向自己：死是最好的處罰嗎？到底死刑能彌補到什麼？這對端正世風有何助益？除了生命外，犯人自身還能賠償家屬什麼？自問自答練習著攻防，常跳入混論與矛盾當中，一時無法跳脫，「這樣做，對嗎？」、「生命的價值是什麼？」、「一命償一命，真的好嗎？」在不停的反詰中，讓思想更澄澈，也對死與生多了一點體悟，更訝異於自己對社會的冷漠、甚少關心時事，這些不只是對於比賽戰策的疑問，也進而思考生命的意義與價值。

 　　聽著台上二辯正賣力地指出我方的缺失，質疑我方的核心價值，來強化自己的優勢。我反覆咀嚼著如何「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努力找出其間荒謬處，卻有些慌忙不安。對方的思緒如此清晰，眼神炯炯，而我的胃卻開始拉扯、吶喊，擔心這一個月以來，以黑眼圈造就出的信心，會在瞬間潰為瓦礫。

 　　當對方辯士正從容不迫的回答著我方的問題，一臉自信，回答沉穩，我想知道，在她口若懸河背後，是否同意自己的論點呢？是怎麼拋開想法融入現在扮演的角色呢？在討論論點時，我常感到掙扎，在理念和所要辯論的立場間擺盪著。整合隊友意見時，如一道道噪音劃過腦袋，餘響迴盪不已。我不夠專業，無法在轉換正反方中，先扔下自己的想法，一個閃神，很容易在比賽中出錯，而一句口誤或邏輯錯誤，可能瞬間逆轉戰局，只能謹慎為上。

 　　辯論賽最大的收穫，不是讓口才更好，或習得讓對方啞口無言的技巧，而是培養了理性的思考、洞悉事物的能力，學會凡事必有正、反方的理由，在不斷思辯與蒐集資料的過程中，我開始不固執己見，願意接納新想法；即使堅持，也會找資料來佐證，力求客觀。辯論如此，而人際互動又何嘗不是如此？

     一天，焦頭爛額地忙著準備辯論比賽，疲憊又煩躁，即使是一隻螞蟻的叮咬也能在我心中掀起巨浪，此時母親如常地叮嚀我整理房間，聽她嘮叨了幾句，本想充耳不聞，卻莫名地壓抑不住心中煩悶，大吼一聲，接連著一道一道的冷箭，射向母親。母親向來精明能幹，頓時不知如何應對這十六年來從未與他吵架的我，只能痛心地說，「學辯論是讓妳這樣對我說話嗎？」「是嗎？」「是嗎？」這問句在我內心迴盪許久。

 　　隔日，父母冷冷的視線讓我留下羞愧的淚水，我以伶牙俐齒在母親柔軟的心上劃下一道道傷痕，早有悔意，不斷地流淚向母親道歉，不求她的原諒，只願她心裡不要那麼難受。母親無條件地原諒了我。她坐了下來，與我長談，耐心地開導我，不要詭辯、逞口舌之能，言之有物才不會落入賣弄口舌之境，她的一句「是嗎？」如當頭棒喝，我頓時醒悟。是啊，能辯亦要能辨。

     辯，即是在不停的辯論當中學習「辨」的能力。我在辯論中學習的，不應只是如何以口舌贏人，與人溝通，不在於賣弄說話技巧，而應是善用所訓練出的邏輯思維能力而善「辨」，用心體會他人對我的愛與關懷。我細細解讀母親話語中有些含蓄卻真摯的愛，靜下心體會父母的用心。之後，我不再只以自己為出發點，而是學習傾聽他人的想法，善用思辨能力，讓我能靜下心體貼別人的心意；多了理性，更學會感性地在情理間取得平衡，或許這就是辯論的真理吧！

 　　每個夜晚，當我埋首於資料當中，不擅表達的父母親總會默默地遞出一杯熱飲，叮嚀我早點睡，也不時和我討論時事與看法，幫助我更加了解社會議題，比賽的結果對他們而言沒有意義，只希望我可以學到東西以及快樂。帶比賽的學姐亦如此，以我們為優先，安排出許多時間替我們訓練，在夜晚的速食店裡，能看見熱烈討論的藍衫身影，儘管面有疲憊，學姐仍熱心分享比賽經驗、應變的技巧，傾囊相授，不盼望我們能為學校贏來第一名的獎盃，只盼望我們能在比賽的過程中享受辯論的樂趣。

     想起這段時間的辛苦與親友的支持，我在預備席默默地為臺上隊友加油，和相鄰的戰友相視而笑，交換了一個緊張的笑容。而一旁觀賽的學姐們個個表情嚴肅，卻在對到眼時，捎來了溫暖的笑容，一個讚許的眼神，輕易地撫平我手臂上蜿蜒攀附的青筋。

 　　鈴聲響起，倒數一百多秒，深深吸吐，我的showtime即將來臨。

「相信自己！保持信心和清晰的頭腦，帶著誠懇的心，才有贏的機會！」耳際響起許多賽前的叮囑、熱情與關心。帶著清晰的思路和滿滿的愛，我微笑，步上臺，從容地邁開步伐、凝聚劍氣，開始了我的思辯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