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蘇瑞,本名袁慧美,東吳社工系畢業,曾任三軍總醫院社工師。

喜愛古典文學與歷史,期許做個有古風的現代人。

                         鳥籠事務所

當我小心翼翼捧著那團黑碳似的雛鳥走進辦公室,整個事務所幾乎沸騰起來。當時我可沒想到接下來的日子,不需走進迷霧森林苦守十八年,就在人聲鼎沸的事務所裡,我親眼見證了一段人與動物的珍貴情緣。

 那是個春陽普照的日子,我看見牠動也不動的躺在公司門前的欒樹底下,本以為已經一命嗚呼,沒想到趨前一看,圓圓的眼睛還骨碌碌的轉著,一副惹人憐愛的模樣。這種被擠出巢的雛鳥通常是物競天擇下的犧牲品,看來小傢伙特別幸運。

事務所裡人多好辦事,平時的團隊默契也充分發揮;只見有人尋了舊報紙折成臨時鳥巢;有人將早餐的三明治撕碎泡水備用;更有人用手機拍了照,傳到熟識的獸醫院「驗明正身」──原來是尚未「白頭」的白頭翁。

    「二姊」是我們事務所的老闆,見到失親的雛鳥,最近剛進入空巢期的二姊特別有感觸,義不容辭擔負起鳥媽媽的工作,接收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本以為養鳥嘛!不就是買個籠子,放上水和飼料,也就仁至義盡了。但二姊說鳥兒住在籠裡,某種程度就像人關在牢裡,總是不能自由自在,所以她不把球球(小傢伙的暱稱)關在鳥籠裡,而是讓牠愛上哪兒就上哪兒。

    剛開始球球不會飛,事情還好辦,裝泡麵的紙杯加根竹筷,就是牠的安身立命之所。不論是調成糊狀的鳥飼料,或用牙籤細細剔下的果肉,球球一向來者不拒,張開大嘴照單全收,隨即迅速將「廢料」排到紙杯裡。這種「即吃即便」的本領令我們大為驚艷,難怪同樣是寵物,見過胖貓胖狗,可從沒見過胖鳥。阿珍說得好:「都說雞腸鳥肚,我看要填滿『鳥肚』可真不容易喲﹗」

    那陣子是我們事務所的忙季,我們這些「阿姨」們,總要忙裡偷閒圍在球球身邊。樂意動手的在牠身前餵食滿足母性,喜歡觀察的在牠身後對便便發表議論,以球球為中心,不知不覺形成了一個舒壓小站。事後我們才意外發現,忙季裡的職業病竟然沒來報到,球球儼然成了舒壓聖品。

春天沒過完,球球就會飛了,除了待在二姊肩上撒嬌,也像個遊牧民族般,誰的桌上有食物,那裡就是牠的快樂草原。只是牠歪著頭啁啾的模樣雖然可人,便便襲擊的功力也同樣驚人。無論是身上穿的外套、洋裝,辦公室的椅背、桌子,乃至電腦螢幕無不斑斑點點。二姊的肩頭「受災」自然最嚴重,本以為球球可能要被請回鳥籠了,沒想到她全不在意。老闆不說話,我們自然不好大驚小怪,只能加強自己的辦公桌管理,免得不小心喝到「加味茶」。有心疼衣服的,在肩上多圍條毛巾,大家見狀立刻心照不宣如法炮製,一時間色彩繽紛,不知情的還以為進了美容院──鳥籠裡的美容院。

    世上萬事萬物,多半能在原有平衡失去後,再次找到新的平衡點,球球和我們的關係亦是如此。自從牠把辦公室當成大型鳥籠,一開始我們難免大驚失色,然後,漸漸習以為常,再然後,自然有愛乾淨的會循著球球的蹤跡,擦拭產量無限的鳥糞;至於愛逗弄牠的,則備好全副武裝一樣樂在其中──新的平衡於焉產生。

誰知正當我們沾沾自喜於人鳥再度和諧相處時,阿芬的電腦卻因球球便便滲入而當機,阿芬當場哀嚎連連。這下人人自危起來,電腦是我們吃飯的傢伙,客戶資料可不容稍有閃失。為了保護電腦,我們用厚紙板加雙面膠黏在電腦上方,以免再有意外,各項事務機器也都用心防護。沒想此舉卻傷了球球的自尊心,無論我們怎麼柔聲叫喚,牠再也不飛到那些有「屋頂」的電腦桌上。雖然有些失落和抱歉,至少我們的工作區域是安全了。

隨著夏天腳步近了,球球也越長越壯,拍動翅膀時,令人感覺牠有一飛沖天的渴望。雖然事務所空間還算大,如何比得上外面廣闊的天地以及藍天綠樹的召喚。有一天,二姊告訴我,最近球球常無緣無故對她發脾氣,還用嘴啄她,二姊紅了眼眶:「我感覺牠要離開我了!可是牠不會找東西吃,也不會跟同類相處,怎麼辦?」唉!沒想到養鳥比養孩子快多了,才幾個月,二姊又得再度經歷「孩子」離家的焦慮。

老天爺的安排,總是讓人出乎意料,就在小美撿回一隻躺在路邊,尾巴被惡意纏滿橡皮筋的小貓請二姊照顧後,連我們這些幫著張羅奶粉奶瓶的阿姨們,都明顯感覺到球球的醋意。牠總是偏著頭,冷冷的望著小貓,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終於,牠選擇在二姊帶牠到後院曬太陽時,頭也不回的振翅高飛了。我想,牠是準備好要迎向自己的人生了。

那之後,二姊一直絮絮叨叨說著球球,說牠怎麼還沒吃飯就走,說牠颱風天會不會躲避風雨?大家聽了都有些心酸。也不知是不是「母子連心」,幾個星期後,球球竟飛回後院的樹上,向二姊報平安。牠不斷叫著,直到二姊認出聲音,從辦公室衝到樹下大聲喚牠,球球也不斷的啾啾回應,只是,牠再也不肯飛下樹了。眼尖的小美發現,球球還帶了朋友,看來,牠已融入同類的世界了。

當我扶著哭成淚人兒的二姊回辦公室時,心裡不禁默默祈禱著:「球球,加油!一定要幸福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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