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雨飛陽

錶，停在午夜十二點正

黃天來 

錶，輕放在您的供桌上。

錶，停在八月七日的那個晚上。

想您，多麼遙遠.，見您，不再可能。

說父親節要送隻錶給您，成為我終身的遺憾了。

這次 ，您離開我們，是風，.是雨 ，.是一條永遠黑暗寂寞的不歸路。

年來，我每天採擷阿嬤在後山坡種植的玉蘭花，到市場兜售。為著給您意外的驚喜，我已存夠給您的那份心願。

阿嬤常說，這個來自自然的呼吸，我們不能獨享。於是，我把它串成花荷包，莫非是幸福和祝福的那種聯結。我很喜歡兜售清香的那種感覺，因為裏面有很多我聚沙成塔的孝心。

我知道您工作的繁重，為著養家活口，您的推土機，負載著我們太多的重量。每天，爬過小溪。它有血汗，有陽光的炙熱，有許多期待的美夢成真。一寸一寸填補溪谷的道路，您說，每一個填土，都是填平我們貸款的黑洞。

我把錶停佇在午夜的十二點，那是您消失的終點。我深恐生命在時間中流失，假如時間不走，我們的歡樂就在原點。像我們對您的愛一樣，永遠地芬芳流長。

「香」在供桌上燃著，拖出一條白白的絲縷，繞過屋樑。您一定在上頭望著，看著我們不捨的悲傷，看著我們破碎的淚珠，看著這隻停佇的手錶，讓它停住我們共有的歲月。

那天下午，雨勢像瀑布般傾盆而下，您仍然在開拓往市鎮的聯外道路。我們建議您趕快停工 ，風雨是無情的。

但您說道路是山村的命脈，一定要在午夜前打通，以利村民的跋涉通行。果不其然，天總不從人願。半日的暴風雨，足夠使洪水鬆動山野。雷擊打翻了河谷，土石流來得像猛獸，挾帶大量濁流.林木.土石.瞬間吞食了村落。地基像豆腐般切割，我們賴以居住的家園，則像浮游的玩具，淹埋在泥濘濁漿的深淵中，而您 .我們賴以頂天的支柱，則是折翼的鳥，像水中的蘆葦，瞬間化為烏有。

我懷抱送您的禮物，在八月七日的夜晚，從每一吋的水波中尋找氣味。從七十二小時的黃金時刻中撈起一絲希望。我撥慢時間，讓時光在分與分之間停留，在秒與秒之間尋找生機。隨著三千黑水的浪濤洶湧。時光徒然，星辰徒然，我們的呼喚也徒然。

我們在這裡坐落多少寒夜，又歡笑多少夏日。洪水來前，水是水，您是您。一夜之後，水已非水，您也非您。如今我們擁有的只是心碎。我的錶仍停在午夜十二點正，所有的美好都已東流，山河如是，土石如是，我的眼淚也是。

洪水阻斷親情的歸路，大風吹起悲傷的波浪。風雨之後，或許我們不再哭泣。我可能轉動手錶，讓秒針像阿爸的手，一樣強壯轉動，我要它像您的毅力般地勇敢直前。在手錶的悅耳聲中，我似乎也聽到阿爸慈祥的叮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