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東在哪裡

林自華 

到南部求學、成為大學新鮮人的第一天起,就會被不斷問到這個問題:

「羅東在哪裡?是在高雄旁邊嗎?」

問的人並不帶任何戲謔意味,是真誠十足的語氣。沒辦法,隔著一個中央山脈,島嶼兩邊的人就像活在不同的時空。東部人常以為要到雲林要在雲林火車站在下車,或認為台南是台灣最南端。而對西部人來說,宜蘭位在花蓮以南,而台東和屏東是同一個地方。羅東有一個「東」字,想必跟台東、屏東也是同一個地方。

我無奈之餘,乾脆回答說:「對呀,羅東就在台東跟屏東之間,我從小騎山豬上學,要過十字路口的時候,山豬還會自已看紅綠燈喔。」居然還有人真的相信。

有一天我終於受不了了,決心要讓這群「南部土包子」見識我們「東部土包子」的厲害,趁著連假,幾通電話,就集合了一群同學,一起來一趟宜蘭行。

對角線是一個長方形的最長距離,台灣說大不大,從西南端到東北角,搭火車卻要七、八個鐘頭。不過現在有了捷運、高鐵、還有客運,花不到半天時間,我們就抵達了羅東火車站。

「居然在下雨!」同學們的玩興,一到宜蘭就被簾幕般的大雨澆熄了。「你們南部每天都晴天才奇怪哩!」我忍不住回嘴。「免驚!趁著下雨,快來把平常人滿為患的美食名店吃個透透。」我比著車站前的地圖,一一介紹羅東人鍾愛的老店美味,大家聽得心癢嘴也癢,立刻流口水讚成。

循著腦海裡的香氣地圖,趕在打烊前來到碳烤燒餅店。說真的,吃過大江南北的燒餅名店,我心目中的第一,還是這一家。終年冒著熱氣的店頭,一塊塊燒餅散發著油亮光芒。扎實的餅皮包裹著鬆軟的餡料,吃起來口感豐富,齒頰留香。可惜同學們比較習慣南部餅膨鬆的餅皮,沒關係,除了燒餅我們還有牛舌餅、蔥仔餅,絕對讓客人吃到滿意,我們繼續沿著香氣地圖中的美味巷道前進。

說到蔥仔餅,有人問,路上這麼多賣宜蘭蔥仔餅的店家,到底哪一家最好吃呢?老實說,我也不知道。畢竟新開的店家太多了,而我們從小吃的,就只有郵局前的蔥油派攤。

這間攤子賣的不是觀光客愛的蔥仔餅,而是全台灣都看得到的蔥油派。但死忠支持者卻每晚都來這裡排起曲曲折折的人龍。我還記得國、高中時代,不管補習到多晚、多累,我還是要到這裡,包一份加蛋不加辣再回家。雖然到外地求學後就很少來光顧了,這一次帶同學來,看到經營攤位的夫婦年歲漸增,一雙兒女已經長成,而餅香在他們的手中傳遞,心中既感慨又開心。當然,讓一群南部人吃得讚不絕口,更是讓我得意不已。

吃完了鹹餅,就想來點甜湯讓舌頭洗個三溫暖。郵局旁的羅東夜市,此時已是華燈初上,為了避免被卡在人潮中,看得到卻吃不到食物的慘劇,我們趕快兵分兩路,一隊人馬到公園路上領取粉圓店的號碼牌,另一隊則到夜市口的當歸羊肉湯加入排隊人潮。

許多家鄕的名產,其實是等離家了才知道的。像這間粉圓,在傳統的粉圓裡包進一顆紅豆,不但咬勁十足,外搭的布丁、銀耳、冰淇淋……等等冷、熱配料,讓它更添風味。我一直以為這是全台灣都吃得到的甜點,還是從同學口中才知道是宜蘭獨家風味,趕忙帶同學來吃個過癮。

吃完粉圓,擠出人潮愈來愈洶湧的公園路,正在煩惱怎麼在熱鬧無比的夜市裡找到起先派出的羊肉湯偵查兵,一抬頭卻看到他們就在我們眼前。原來排隊的隊伍已經從街頭連到街尾再回到街頭了。這樣的人潮會讓很多人不敢嚐試,偏偏一旦嚐試過它的好滋味就會著魔般的一排再排,所以人潮不論晴雨都不曾斷過,足見它的魅力十足。

吃完湯頭溫厚、羊肉鮮嫩的羊肉湯後,我們撐著隆起的胃袋走回民宿。經過半天的爭戰,同學們對宜蘭的美食大軍已經棄械投降,成為它們的俘虜。於是隔天一早,我們就用羅東人的早餐帶來一天的活力。

我熟門熟路的帶領摩托車隊的同學們,直攻羅東鎮中山路專賣宜蘭特有的「粗米粉」的米粉羹店,一端上來就把同學們驚得哇哇亂叫。「這是米粉還是麵呀?」配料豐富的米粉羹,乍看之下還真像南部流行的大鹵麵呢,但是吃起來更是貨真價實的米粉。

若要吃道地的羅東麵,吃完米粉羹再走幾步,就是「帝爺廟」的乾麵店了。帝爺廟雖然是羅東人的信仰中心,但我們最念念不忘的卻是廟埕前的乾麵。它的爐火已經延燒了幾個世代,每天卻還是門庭若市。這裡最常見的畫面,就是一張張空蕩蕩的桌面,旁邊坐滿了飢腸轆轆的人們,門口還有一大堆人在等候,實在是客人太多,老闆來不及煮呀。我們好不容易等到座位後,乾脆玩起撲克牌熬過這段時間。然而手上動作不停,鼻尖的香味也不停,正當渴望的情緒累積到最高點,「嘩!」的一聲,老闆起鍋了,看著一碗碗乾麵、餛飩湯端上桌,全店歡聲雷動。

吃完乾麵,本來已經要鳴金收兵了,卻碰到也是吃了好幾代的紅豆湯圓店。沒辦法,羅東就是這麼小,隨便拐個彎就有好吃的在對你招手。這間湯圓店,只賣紅豆、湯圓、和紅豆湯圓,但光是這兩樣甜蜜和彈牙的口感搭配,就讓它歷久彌新,更何況在長年陰雨的宜蘭,這一碗吃下肚,可以讓人的心暖三天。我說暖三天可不是誇飾法,我那些不知厲害的同學,一人點一碗,端上桌來才知道宜蘭人的「小碗」是很「大」的,偏偏老闆娘又很親切,讓他們聊天聊到忘記飽,吃完以後,湯圓在肚子裡持續發脹……,後來真的是三天吃不下飯。

看著同學們一個個心滿意足的模樣,我真想頒發勳章給這些羅東美味,它們數十年來在這個地方默默經營,腳踏實地累積出許多獨門招數,不但餵飽了一代代的羅東人,更傳承了一塊土地的記憶和歷史。現在,它們的好味道,跨過台灣的對角線,穿越中央山脈的阻隔,傳進了南部人的味覺地圖裡,感動更多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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