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春明小說的羅東場景──從(鑼)說起
黃春明從民國五六十年代開始撰寫小說,由於所寫的小說題材和人物都是鄉村市井卑賤小民,呈現了社會貧窮、落後、可憐的、值得同情的一面,因此他被歸類為具有悲天憫人情懷的「鄉土小說家」。
成為「鄉土小說家」有其必要條件:一是對鄉土關懷在常人之上;一是能充分了解地方特色,對地方歷史地理有相當了解;一是筆觸常帶感情;一是能站在卑微鄉土人物立場看待各種事務。黃春明老師正是在這樣的條件下,創作出一篇一篇小說傑作,其實黃老師在創作的當口,並沒有把自己的作品歸為哪一派的想法,那是很狹隘的觀念。當他大量以鄉土人物事為寫作題材,作品呈現濃厚鄉土味出來後,後世研究者為方便起見而有了鄉土小說派的劃分,其實黃老師壓根兒並沒有這樣的意思,在他的文學創作理論中,文章只有好壞之分,而沒有新舊、沒有派別。
(鑼)這篇小說中的男主角憨欽仔,確有其人。而他走過羅東的一些地方也確有其地,因此我們所做的「黃春明文學之旅」,按照道理講可以按圖索驥,好好對羅東做一個文學巡禮,但事實上卻又不一樣。黃老師說,他所寫的小說有關人物、地方、事物都有某方面的事實根據,但小說最可貴的就是它可以加上許多想像力,只要不違背所說的人、所講的事,那便一切都流暢,在讀者眼中,那就是最為活潑具有生命力的作品,而且最重要的,所有文學作品,無論散文、小說、詩歌或劇本,都以「人性」為圓心,繞著它行走。因此,黃老師的文學之旅可以讓我們從他的著作中和現在的地名連綴起來,但有些部份和實景並不那樣地吻合,這就是小說和報導文學相異之處。
(鑼)這篇小說,它的路線場景說起來很簡單,憨欽仔走過的羅東街頭,若以簡單地點圖示的順序是:羅東公園──大通街大同醫院──振泰街──羅東市場──羅東車站──圳溝──羅東國小──阿束社──十六份佛祖廟──帝爺廟──南門港。這是個小羅東的範圍,限定在北門、南門之間,憨欽仔的生活天地就是在這個範圍內。
我們要做黃春明老師的文學之旅,首先就要對羅東這小鎮有個基本認識。羅東是全台灣行政面積最小的鄉鎮,一條新開闢的光榮路、純精路便把整個羅東鎮圍繞起來,全長也只不過六公里而已,因此可以見得羅東小鎮的所有一切事情在民國五六十年代的當時,幾乎是沒有秘密可言的,張家發生了什麼事,李家有什麼動靜,都在鎮民的了解之中。
要了解羅東,中山公園是很重要的一個點。公園內樹木枝葉扶疏的狀況因為歷屆幾位鎮長的大力修改,羅東公園失去了他往日的面貌,以一個讓人得以休憩的場合而言,對上了年紀的羅東人來講,他懷念的是舊日的羅東中山公園。現在公園內還保留著昔日羅東神社的石宮燈、忠烈碑、一對石獅,還有陳忠藏老師雕塑的陳純精先生銅像。陳純精先生是使羅東成為商業都市最重要的工程師,他高瞻遠矚,了解到太平山檜木的砍伐必須由羅東為集散地,才會使羅東繁榮起來,因此他接受當時日本總督府的要求──由羅東街街民認捐五萬元的費用,來修築五分仔火車路。他的決定,決定了羅東的未來,今天羅東能夠成為宜蘭縣以經濟財政為發展主流的鄉鎮,全歸功於陳純精先生。走在羅東街上,一般民眾崇拜的廟宇是民眾生活的重心,諸如在中山路上的玄天上帝,每年農曆三月初三是神明誕辰,也是羅東大拜拜。中正路上的震安宮,奉祀的是天上聖母,這是因為當年從利澤簡運送的貨品經由冬山河轉到東螺圳,便從南門港的阿束社上岸,也就是媽祖宮的附近,這表示說羅東在早期的河運貿易中佔有相當地位。第三座廟宇是中正路上的城隍廟,它也是慈德寺,供奉賢文茅格兩位先賢,這兩位是從台中豐原那邊翻山越嶺而來的,成為最早開發羅東的先賢,算起來已經有兩百年歷史了,一般人稱呼這座廟宇為「番仔廟」。
中正路和中山路交接的十字路口,當地人還稱為「天地盤」,意思是說日本人來到宜蘭後,興建了輕便車,目的用來運送甘蔗,也有時可以載送民眾貨物,這些輕便車只能直來直往,因此要轉彎或迴轉的話,需駕駛進入「天地盤」,將車頭調整方向,才可以繼續前進。沿著中正路就到達南門港,這裡曾經是羅東五月日划龍船的所在,也是羅東早期棺木店的集中地。現在雖然滄海桑田,市容改變了,但昔日羅東小鎮的風光在黃老師的(鑼)中卻還可以還原,至少對曾經生活在羅東的人來說,憨欽仔走過的路線,黃老師主要敘述的地景,有如重現眼前。我們繞了羅東一小圈後,就知道黃老師的小說所敘述的地景地點了。
曾經在《九彎十八拐》的編務會議上,我試著請問黃老師:您寫的小說場景中,都有很清楚的地點或人物襯托,在敘述時是否較為順暢?老師的回答並沒有針對提出的問題回答,但他曾經舉例:難道要寫妓女的故事,一定要成為妓女或常出入妓院嗎?他說他寫《看海的日子》時,對白梅的生活和內心描述非常之多,曾經引起他朋友有意無意地說「寫得很深入,對那地方很熟耶」的揶揄,事實上,寫文章或小說的場景或人物選擇,早在心中慢慢醞釀好了,然後把所有的人、事、地、物綜合起來,讓文字的敘述變成有機物,有了生命,有了感動,小說自然深入人心,因為所有感動人的作品,都從人性出發,從內心的感動著手。
附錄:這是我在冬山鄉知性讀書會上的讀書會導讀前言的綱要,讓讀友重溫憨欽仔的羅東地景經驗。
憨欽仔與《鑼》的小說場景
一、憨欽仔為了躲債,心中想出從北門到南門港的安全道路
二、拔木瓜
- 路過藍家
- 偷拔木瓜以為充飢
(1) 想起曾在阿里史偷拔蕃薯的經驗
(2) 說出浮崙里福祿派和阿束社西皮派的對立歷史
(3) 看著木瓜下沉,以為白日見鬼,跟小孩子講述自己見鬼故事
三、路過小雜貨店,吃6個圓糕,3碗茶,賒帳兩包新樂園香煙
四、隘路狹逢
- 與羅漢腳碰面南門港
- 玩龜狗棋,打發時間
- 以香煙請客羅漢腳,融為一體
- 碰到債主仁壽,稱呼仁壽兄、仁壽叔、仁壽叔公
- 天地盤
- 三字經出口
五、看人吃補
- 育生中葯房兩隻猴子
- 狗子和火生打架
- 向棺材敲三下
- 成功受雇打鑼找迷失的孩子阿雄
六、人性發揮
- 楊秀才死了
- 碰到瘋彩,被懷疑欺負瘋彩,讓她懷孕
- 出殯場合因躲債需要,假裝跛腳遮面
七、最後的憨欽仔
- 最後一攤鎮公所人員請憨欽仔打鑼說綜合所得稅、房捐稅
- 憨欽仔自我膨脹,被鎮公所人員斥責
- 憨欽仔打鑼已沒有聲音,喊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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